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一起做,才叫感情好?
文:高浩容
[心结] 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一起做,才叫感情好?
§ 第一次会谈
徐靖廷和魏芳是一对结缡二十多年的夫妻,一个周六上午,他们来到我的咨询室。
他们的衣服走着一丝不苟的烫线,举手投足显得十分得体。相较之下,我倒显得穿着有些随性。
靖廷的背貌似有伤,魏芳搀扶他缓缓坐下。
「沙发会不会太软?」我希望靖廷坐得舒服点,问道。
靖廷摇摇手,微笑说:「没关系。」
「你的背怎么伤的?」我问。
「天知道,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查不出原因。」魏芳替丈夫解释。
在他们进来之前,我已经从他们填写的问卷中大致了解他们想要咨询的主题,和许多夫妻一样,当婚姻随着时间走向一个稳定的成熟期,貌似亲情取代了爱情的存在,调整到极度和谐一致的生活,也因而欠缺年轻时热烈的激情。
他们希望找出重燃爱火的方式,是试过身边亲朋好友的建议都无效后,他们想试试心理咨询。
「我们真的试了不少方法。」靖廷说。
「我们一起去小区大学上课,学书法,学插花,还跟其他朋友一起参加教会办的活动。」魏芳补充。
「这些活动,你们总是一起参加吗?」
「是呀!我们身边的朋友都建议我们多找点时间相处。」
「你们多年来,很少有时间在一块儿过日子吗?」
「倒也不是。」靖廷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带着抽动背部肌肉带来的痛楚。
在第一次的会谈中,靖廷和魏芳大体陈述了他们婚姻二十多年来的样貌。他们是高中同学,后来靖廷读了专科,魏芳则是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结婚后,换成靖廷在外工作,魏芳则是专心家务。
靖廷本来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当个小业务,做了两年觉得疲倦,在父亲的帮助下,开了一间杂货铺,两人一起经营,同时一起照顾孩子。在日本便利商店大举入侵之前,生意还不错,能够维持一家大小的开销。后来7-11、全家等便利商店如雨后春笋出现,杂货铺不得不跟着转型,他们加盟过手摇饮料店,还兼卖卤味。
结婚这几年,魏芳生了三个孩子,一男两女,都很孝顺。一年前,靖廷和魏芳婚姻出现危机,在亲朋好友都劝他们该是时候放下工作,享享清福的年纪。两人商量了几次,就把店让孩子们顶了。尽管存款谈不上丰厚,但也够他们重新计划生活。
「我们上个月才从意大利回来。」除了上课,参加教会活动,魏芳谈起这一年两人出外旅游的种种经验,脸上洋溢兴奋与喜悦。她拿出从梵蒂冈买的十字架项链,还示意要靖廷也把他那条拿出来给我看。靖廷的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魏芳在发言,而他则是双手交叉,放在肚脐前方,一会儿静静的凝视着妻子,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望着地板。
第一次咨询结束之际,我给他们出了一个作业,要他们排列过去一年为爱情做的种种努力,哪些他们感觉有效,哪些感觉无效,排出一个先后顺序。
§ 第一次会谈小结:两种婚姻关系的动力型态
第一次咨询中,魏芳很积极的和我分享他们这一年,各种为了重燃爱情的努。我听着都觉得感动,爱的行为背后得有一定强大的动力,才能推动行为落实。经常许多关系的死亡,是在爱还没有传递出去之前,甚至还没说出口之前就死了。
但关系中的动力流转,必须依靠两个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发展。
一般这种动力的活动有两种型态,一种像是「打乒乓球」,一个人主动发出能量,另一个人响应能量。好比当魏芳提议要去旅游,靖廷有权力选择去或不去,无论肯定或否定,响应的动作会让这个能量传递给魏芳,魏芳接着问:「要去哪里?」靖廷提出他对旅行目的地的看法等等,能量就持续在两人间流动。
另一种则像是「骑马打仗」,两个人一起合作,共同执行一个目标。好比当靖廷选择离职,回家开杂货铺,魏芳选择支持丈夫,于是两个人一起经营。他们一起想办法面对客户,思考如何营利,在事业上并肩作战,彼此分摊工作和养育孩子的责任。
两种基本模式都能激化能量持续涌现,差别在于前者更多的可以看见彼此,好比在意见的差异性中更了解对方的性格和观念。后者则是更容易熟悉共同生活的默契,调整出一个彼此都舒服的合作模式。
多数关系都是两种模式的混合,但往往其中一种模式会特别突出,端赖夫妻双方对关系主导的平衡与不平衡,个性的内向与外向等因素。通过对于两种模式的分析和认知,可以帮助我们厘清某些关系变得不和谐的原因,转换成一个双方都和谐的模式。
§ 第二次会谈
这次会谈前有个偶发情况,靖廷在约定咨询的前两天打了一通电话给我,他希望我可以单独和他咨询。对此,我表示这不符合咨询的专业伦理,因为在进行婚姻咨询中,如果单独和其中一个人进行咨询,等于否定了双方要在咨询室内开诚布公的初衷。
我鼓励靖廷思考一下他想跟我谈的内容,能否在魏芳也在场的时候说出来。话筒另一边,他嘟哝的一会儿,说:「我再想想,谢谢高老师。」
会谈当天,我们就第一次会谈的作业进行了讨论。一起旅行,尤其是去意大利这一次,他排在最有帮助的第一名,最没有帮助的是每晚睡前进行一次「分享今日生活点滴」的活动。
「他总是昏昏欲睡,说的也都是那些事。」魏芳脸上带着笑意,不带责怪的指着靖廷说。
「到我这个年纪,生活哪还有什么新鲜事。」靖廷不当回事说。
我拿出两张纸,分别递给他们,说:「就你们做的排名,请你们就上面的每一个项目,分别加上1到5的数字。数字越大,表示你认为它的效果越大;数字越小,表示它的效果越小。如果你认为有反效果,可以打负分。」
靖廷和魏芳填好后,我请他们摊开来给现场所有人看。
魏芳看见靖廷写的内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靖廷对这些活动打的分数介于0到3分之间,显然不是十分满意,并且通过数字,可以发现他心中的排序跟魏芳不同。反观魏芳的数字大小和排序的内容完全符合。意大利之行,魏芳给了五分,而睡前分享,魏芳给了一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芳问靖廷。
靖廷的表情还是那么平和,就像从来没有不满的时候,说:「我身体不好,不大喜欢四处走动。」
「那你还陪我去上课、旅行?」
「妳喜欢,我当然要陪你去。」
「说得好像是我勉强妳似的。」
「妳没有勉强我,我是真的想陪妳,但我对这些活动都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就喜欢在家里待着,读读报纸,看看电视。」
「我们退休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更多的乐趣?不就是为了让我们重新像年轻时那样重新找回爱情吗?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事?」
魏芳一连提出好多质疑,靖廷语塞,皱着眉头,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着手。他坐近妻子,一手环抱她,魏芳顺势倒在他肩头。
我将面纸盒推向魏芳,好让她擦拭眼泪。
「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魏芳轻轻哭了一会儿,问丈夫。
靖廷赶紧说:「妳说这是什么话!」
「那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都是不懂的人在瞎说,我自己觉得我们感情挺好啊!」
「你别扯其他人,还是你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
靖廷和魏芳,两人之间和睦的气氛,随着两个人对排名的看法不一致,转了方向。
第一次,他们两人开始面对一个过去不曾想过的念头,「如果在一起不合适该怎么办?」
§ 第二次会谈小结:成功的婚姻只有一种答案?
通过第二次会谈的情况,可见靖廷和魏芳之间的相处倾向于「乒乓球」的模式,且发球的意愿和权力基本都是魏芳。过去当他们共同经营杂货铺,或是其他生意,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工作当中,所以他们扮演起「骑马打仗」的伙伴,但那并没有改变两个人的个性,而是因为工作占据他们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所以没有充分的机会让彼此真正出于个性的模式显露。
本来双方之间可能存在的歧见,假使他们继续工作,或许不会显露。正是靖廷和魏芳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感受不到爱情,想要藉由退休后更多时间培养感情,使得两个人不得不面对彼此在性格与关系中的差异。
这是夫妻关系,也是所有关系难以预测的地方。有时我们为了解决问题付出的努力,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突显了真正的问题,甚至造成新的问题。
没有一种模式是完美的,关系的变化就像天气,就算有预兆,真变天起来往往也是一瞬间的事。无论我们做好什么样的准备,都难免会弄湿鞋底。
可是所谓理想的关系,或者更直接的说,一个「成功的」婚姻咨询是否意味着两个人在咨询后更加如胶似漆?想要离异的双方再次言归于好,否则就是失败的呢?
§ 第三次会谈
「这一个礼拜,你们之间的相处,和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呢?」我先向两人共同发问。
「我们这个礼拜把小区大学的课停了,想把之前没想清楚的事情理一理。」和前两次一样,魏芳总是第一个回应。
「靖廷,你能说说过去这个礼拜和太太之间的相处,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呢?」我面向靖廷问。
「就像她说的,这周我们没有去上课。」靖廷回应。
「其他你们之前用来增进关系的活动也都停止了吗?」
「你指的是?」
「好比睡前分享。」
「那些也停下来了。」
我想改变一下团体的动力,于是接下来减少用「你们」,这种泛指两人共同关系的词汇,因为这个词汇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意义。靖廷和魏芳,他们刚开始那份假象般的和谐关系已经被打破。所以这次会谈,我更强调让两个人表达自己的意见,更针对他们其中一个人去问他们的意见,并让靖廷有更多机会在魏芳表达意见之前,先行陈述。
当我改变了提问的方式,魏芳失去了前两次会谈呈现的活力,话语变得少了,可是依旧在关系中展现她的主导地位。靖廷基本还是处于一个等待魏芳发球的状态,但他渐渐习惯表达自己,随着会谈进行,他也比前两次更愿意表现自己的看法。
从这一周停下所有活动的分享中,他们逐渐提起过去二十几年婚姻中间曾经有过的矛盾。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过剧烈的冲突,大多数的矛盾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而且这些事情会在靖廷保持寡言,或是好言相劝,搭配魏芳自我对于事件的看法从激烈转而冷静,最终划下句点。
§ 第三次会谈小结:个体牺牲焉能换得关系的满足
婚姻咨询会看见很美好的画面,像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着,想要维系一段关系,想要保护一个家庭不要分崩离析。也会看见灰暗的画面,双方非常剧烈的想要霸占权力、毁灭关系,或者在咨询现场给予对方二度伤害。有时咨询师是关系和谐的促进者,有时则得扮演冲突的调停者。
然而,无论是什么角色,婚姻关系中双方的动力呈现很重要。当双方都缺乏动力,就像罗洛.梅(Rollo May)所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那可能才真正象征一个关系即将终结的预兆。
在这次会谈中,他们对过去二十几年的婚姻,开始进行反省,而不仅仅只是一味的通过各种努力去达到某个「理想的」婚姻状态。
更重要地,靖廷和魏芳开始重新省思自己要什么,而不再盲目的思考「我们」要什么,因为这个「我们」建立在双方都得有对自身清楚认知之上,否则这个「我们」是虚假的,是想象出来的共同体。就像我们会看到许多明星夫妻,通过媒体得到很多关于他们婚姻的信息,但这些信息并不能贸然做为众人经营关系的标准。
每个个体都有其特殊性,构成的婚姻样貌,以及生活样貌都不同,可能遭致的问题与挑战也不同。
§ 后话:我们总共进行了六次会谈。
第四次会谈后,他们放弃之前什么事情都得一起去做的各种计划。魏芳喜欢参加什么活动,靖廷如果没有兴趣,魏芳就自己去参加。而魏芳也逐渐接受,并相信靖廷不参加这些活动,并非对婚姻有了离异的想法,而是他就是喜好待在家里,做点静态的活动。他们还是会去小区大学上课,只是选课不同。
最后一次会谈结束,魏芳先下楼,趁这个空档,想起靖廷之前曾来电却没有说的话。靖廷察觉到我的目光,意识到我欲言又止,说:「我那时想问你,是不是什么事都得一起做才叫感情好,因为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现在我懂了。」
我点头,问:「你的背还疼吗?」
靖廷笑说:「好多了。」
肉体查不出原因的背痛,会不会来自心理呢?靖廷的回答,解决了我在初次会谈时所做的一个假设。
表面上看,退休之后靖廷和魏芳不再「骑马打仗」,好像他们共同的活动少了,貌似疏远。实则,他们的退休生活这才开始,他们终于有时间可以去做自己喜好的事。
譬如两人睡前分享的活动并未结束,而是转变内容,魏芳分享自己上课的内容,结识新朋友的喜悦,当靖廷不用全然参与所有活动,他才有心力为妻子高兴。与此同时,当魏芳聆听靖廷分享读书心得,朗读几段文章给她听,她惊喜的感受到丈夫身上那份儒雅。
夫妻之间的关系,有一条界线,这条界线并非一定要靠得非常近,才能证明双方深爱彼此。那条线永远是变动的,可以在一方需要扶持时,另一方靠近给予温暖;在一方需要一个人静默沉思时,另一方拉开距离,给对方空间。
[解语] 让对方心理舒坦的距离,就是最佳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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