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的办公室总会接待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不得不说，他们中的有些人显得挺“蠢”。

有一位住在一百多公里外村子里的老头来找我们，衣着还挺整洁，像个退休干部。但估计有几个月没洗澡了，全身散发着一股湖南擂辣椒的味道。他拿了两份过塑的A4纸给我，说要把这些材料交给国家最高领导人。我一看，每句都是整整齐齐的七个字，却没有哪句是读得通的。内容无非是天人感应，预测未来云云。我说你知道最高领导人是谁么，他说我怎么不知道？习xx和王xx此时就住在他家里呢！我说既然住在你家，怎么不自己交给他们呢？他说家人要害他，一直想偷他这两页材料，这次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另一位来找我们的老头据说也是常客了。他的诉求是全面禁止生产和燃放烟花爆竹，其实这本来并不奇葩。我们也曾接受、发表他送来的部分材料。但问题是他的理论总是有些耸人听闻，材料中常常能见到类似“全中国的水灾旱灾地震龙卷风有一半都是烟花爆竹引起的”，“再不禁止就要天下大乱”这种说法。

一到办公室就坐上几小时不走，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喷得人满脸都是，你更不能试图和他们说理，因为他们总会用只有他们认可的“真理”来让你无言以对。说真的，他们挺令人厌烦的。但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手，几乎全白的头发，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悲哀。

或许是那一辈人经历了太多，或许仅仅是因为中国太大，这样的“蠢人”可能每个县、每个乡，甚至每个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记得在清华的时候，桃李、紫荆食堂门口也会有一些被称作“民科”的人出现。他们往往没接受过大学甚至高中自然科学教育，却声称自己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级别的数学难题，或者推翻了现有的物理定律。要不怎么说清华的学生淳朴呢，有些学生还会停下脚步和他们讨论，指出他们的错误，甚至会推荐他们先去看一些大学基础教材。

其实，若是忍住厌烦去和他们交流，你会发现其实这些“蠢人”在他们的“专注领域”之外，并非无法理喻。那位预测未来的老头虽然顽固，但你要是和他轻声细语地说话，他也会更温柔地对你。说烟花爆竹让天下大乱的老头虽然邋遢，但你给他泡杯茶，送他进电梯，他还会弯下腰来好好地谢你几次。我曾请一位挑战相对论的窘迫中年人吃了一盘桃李一层的铁板鸡腿饭。过了一年多再次相遇，他仍然记得我，还向我道谢。

我越发相信这些“可怜人”都是正常人，他们和我们一样，知道被善待是一种什么感受。自然，也会知道被羞辱是一种什么滋味。

所以当我捏着鼻子看完《非你莫属》这档善于把人待价而沽的节目上，主持人和嘉宾们对某位“民科”的妙语连珠，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坏人的。

坏人们把“蠢人”们拉进演播室，打上聚光灯，请来各路成功人士担任大法官，喊上全国的观众们充当陪审团，就可以让收视飙升，让话题引爆。甚至在时隔五年后还被一些更蠢的人找出来，当作“初中文凭工人率先发现引力波”的证据。

“蠢人”们收获的嘲笑可以绕地球一圈，而坏人们导演的闹剧也变成滚滚的现金流，投入到“生产垃圾来赚钱，赚来的钱继续生产垃圾”的无限循环中。可是谁来关心这位蠢人呢？这一切的一切，除了让他变得更偏执，更不可理喻，让他的家庭更加为之受害之外，并不会有任何意义。在照度2000lx、八台摄像机多角度拍摄的演播室里变得分毫毕现的，其实不是“蠢人”的蠢——这早就人尽皆知了，而是坏人的坏。

诸子百家中，以前最不能理解的是老子，因为他说的“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未免太玄乎，也太消极。但目睹张绍刚们吃人血馒头的低劣表演，目睹方舟子们声音里那种来源于知识的傲慢，目睹圆圆胖胖的董浩叔叔突然化身恶语相向的看客，我于是转而佩服起这几千年前的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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